砰！
重重坠地！
第五一睁开眼睛，却是在空中。
只见地上是大众出租和一辆凯迪拉克的废墟。他觉得自己脑门上应该破开了一道口子，只是难以确定深浅，不过有血，应该会有疤，可自己意识还在，所以并不致命。
砰！
这回，第五重重坠地。
（二）
“你会拥有接下来一生的记忆，很超值的。”第五双手撑着膝盖，弓着背，身子微微向前挺着，那张脸离女孩身边的金鱼缸很近很近，“可是，它们只能拥有几秒钟的记忆。”
女孩脸色有点苍白，但整个人精神不错，她修长的五指攒这被子，腰身有些僵硬，她担忧地说：“好可怜的鱼，也许它们的一生都不曾知道自己是谁，爱着谁。”
第五直了直身体，扭动了一下四肢，为了观察那些鱼他让自己麻木得像个机器人。
“每一种生物都有自己的结局，也许它可以毫无缘由地去快乐，虽然下一秒钟它会忘了自己为什么快乐。”
“其实，也蛮好的，不用像我，明明知道自己有曾经，却始终想不起曾经。”女孩托着腮，有些小忧伤。
“注意注意，姑娘，是暂时，又不是一辈子，你总会想起来的。”
“谢谢你，要不是你把我送进医院我好有可能会在马路上醒来，然后发现自己谁也不认识，什么也不知道，就像被这个世界用玻璃罩挡在外面。还说不定就此被人贩子卖掉。”
“哪会那么糟糕，总会有好心人的。”
“哦，对了，第五，你的头上的伤好了么？”
“都说了只是不小心在桌角上划开的，小伤，很快没事的。”第五摸着脑袋，傻乎乎地笑着。
女孩点了点头，微微侧过脸去，望向窗外。第五看见她下巴尖尖的，齐肩的短发顺着耳根垂下，有几根发丝散在耳边，有一种迷离的美。第五没有记得他何时开始习惯这样的打量，或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又犯起头痛的他会悄悄注视着隔壁床上的这个女孩子，是寂寞给了他底气去迷恋一个女子。大概吧，这样的举动不能说是爱，也谈不上是喜欢，单纯的是一种女对男的吸引，比如说那露出被子的小腿肚，晶莹剔透地在第五的脑海里晃啊晃啊的。
（三）
记忆给了人艺术家般的灵魂。
第五对女孩说，他曾经有一个很爱很爱的女友，一个和叶子一样不知繁华的女孩。
第五说，叶子对于她，起初是露水，后来成了烟。
第五说，叶子是被他等来却没有等到他的女孩。
叶子很懒，又有点迷糊，容易迟到。第五会一直等她，从来没有抱怨。下雨的时候，第五会采一片芭蕉叶等她，叶子说，他是草帽大侠。盛夏，第五会捧着杯饮料等她，待她来的时候往往会变成空杯子，叶子说，他是坏人。有时候，叶子晚了很多，怯怯地站到第五的面前，一脸羞涩。第五会给他个大笑容，敲敲叶子的脑袋。叶子说，他是大丈夫。
但是第五很胆小，或者说，他缺少一点厚脸皮。
爱了五年，通往叶子家的路第五不知有走了多少回，可是没一次踏进叶子家的门。每次提的一大袋礼品最终都成为送给父母的过年礼。
叶子说：“第五，什么时候你才有勇气去见我妈啊？”
第五会回答：“对！就是明天吧。”
到了第二天，在路上，第五说：“叶子，要不我们回去吧，我想我得了一种不能见岳母的病。”
叶子先是一撅嘴，深吸一口气欲转头，随后突然化成微笑，无奈的一耸肩，说道：“第五，我保证你已经病入膏肓了，比老高还高的膏。”
第五双手握拳，把拉礼物的绳子攒的很紧很紧。
这应该就能证明两个人有多相爱吧，他遇见了她的懒，她包容着他的胆小。有些人去庙里烧香，花上万块钱去请求一个完美的伴侣。其实人又哪有什么完美的，就算是身上一道疤都没有的人也不可能无懈可击。金童玉女是假的，天生一对是骗人的，如果一定要揭露爱情的真实的话，唯有包容。如果真的要让对方成为完美无缺的话，也只有包容。包容让这个世界能容纳下更多东西。
第五说，他买过给叶子最最贵的东西是西子湖边的一家铺子里的奶茶，倒不是价钱高，而是距离远，西子湖离他那儿很远，离叶子那儿更远。远，总会给人一些期待。
第五爱叶子，也许有百分之一是因为叶子家离第五有点远，距离的美让他们能在回忆中寻找更多的东西。当然，也肯能是距离给了第五每次反悔的时间，如果是within walking distance恐怕就没拿机会了。
第五还说，叶子喜欢花，只喜欢送花，和别的恋人不一样，第五是个经常能收到花的男朋友。
第五喜欢讲这些讲给女孩听，因为女孩用心地在听，很入神，仿佛是在听自己的故事。也许，当你失去一段记忆之后你会格外珍惜自己活着的片刻吧。人就是这样的生物。
女孩问第五：“那你现在还和叶子在一起吗？”
第五的眼皮往下沉了沉，扯了扯嘴角，“我也不知道。”
女孩有些发愣，问道：“你和她吵架了吗？”
“也许比吵架还要糟糕。”
“那你们......”
第五苦笑着：“我把她弄丢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
（四）
人生经常会出现白点，你会忘记一些不重要的事情，哦，或许很重要，反正你已经记不得了。他们说，记忆之神是一个怪老头，喜欢把我们最最隐私的东西藏起来，放在他的箱子里，不过他无法在那么多的记忆里找出每个人最最隐私的记忆，于是他一直在等待着人们献出的那一刻。
一个多月的医院生活却没有让女孩记起丝毫。第五骂那些医生庸医，不过女孩却变得沉稳起来，她说：“现在我已经没有那么在乎自己是否能想起来了，丢掉的东西不应该是重要的东西。”
第五坐在椅子上，看着阳光透过窗帘打在女孩的身上，泛着淡淡的光晕，仿佛像投入湖中的石子泛起的涟漪，溅在湖中，也溅在第五心头，然后再晕开一个又一个涟漪。
女孩身边的那盆水仙开快花了，应该会很香。这是第五送给女孩的，“待到水仙开花时，你就快出院了。或许那时，我们就要分别了。也或许，你完全想起来了也说不定。”
女孩的美，是一种渐渐地绽放。第五发现，这几天的生活让他又舍不得离开了。他早已经出院了，却每天都来医院，坐在那个靠近墙角的椅子上陪女孩说话。
看着女孩的头发越来越长，看着水仙离开花越来越近。他突然就想变成鱼缸里的金鱼，一下子能忘记过去，傻乎傻乎地吐泡泡。
“不准你说它们傻乎傻乎的！”女孩一向反对他的这个形容词，“你也是傻乎傻乎的。”
第五笑笑，觉得女孩说的是很真的自己。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好想叶子回到我身边。”
“你那么好，她一定会回来的。”
“真的么？可是，我并没有那么好。”
“你要有信心啊。不能被我这个失忆的人比下去呀！”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乐观得简直不像个失忆的人。”
“是么？”
“是啊！”
“呀！水仙花开了呢！”
“真的耶！”
（五）
有时候，夏天，是记忆里的味道。
女孩要出院了，第五送了她一只小熊。
“他是我生命中最好的伙伴。”第五说。
女孩不肯收，说道：“这个不行，你把他送我了，你会寂寞的。”
“不会啊。”第五扶住女孩的额头，往左一转，往右一转，“我还有过去和明天呢！而你，和一般人不一样啦，你的过去是在明天里的。”
女孩弯着眉毛不说话，侧过头去看那盆水仙花。
第五说，很小的时候小熊就陪着我。那时还不认识叶子，我放学回来就冲着小熊大叫：啊！第五！你的女朋友一定会是个大美女！因为你是个大帅哥啊！那时好像真的是雄性激素分泌过剩，或者得了荷尔蒙太多发傻乱叫恐惧症。
后来，爱上了叶子，我经常照着镜子问小熊：“叶子肯不肯嫁给我啊！”当时在想，要是小熊会说话就好了。可是，世界上没有会说话的小熊，要是小熊会说话了，那我可不可能将那么多秘密说给他听。
女孩捂着嘴在一边偷笑：“第五，你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然后，第五也笑了。
女孩索性放下手，很不淑女地陪着第五一起放声大笑，直到医生把他们两个轰出了医院。
“第五，我们要常联系哦，你可是我失忆后认识的第一个人。”
“你最先认识的不是那盆金鱼么？”
“去你的。”
“哈哈，姑娘，你要保重。”
“你也是。”
第五看着女孩坐上回家的车，吐了一口气，露出一丝释怀。人来人往的街头，各种分叉各种擦肩而过，现在你终于知道能和马路对面卖早点的小姑娘说上一句话是多么不容易。第五想到一个故事。一个女孩想要触碰那个暗恋已久的他，于是去请求佛祖。佛祖让他变成一棵树，站在在烈日下的一个路口。他走过来，看见树荫，便靠着树休息，吹着凉爽的风。过了一会儿，他起身，继续旅途。这时，佛祖出现了，对她说：“你明白了么？那个你久久等待的人，其实只是你生命中的过客，仅就一瞬的相遇，然后便与你无关了。可是你却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阵风，不论你在哪里，他都陪在你的身边，无论你做什么，他都帮着你。”
第五想着，也许自己就是傻乎傻乎吧。
（六）
也许不爱了也是一种爱。这是哪里的歌词我记不得了。
上班第一天，女孩给第五打来电话，“真是奇怪的感觉，每一个人既熟悉又陌生，我都难以分辨以前谁和我关系好，谁和我不经常说话。”
第五说：“这可是独一无二的体验呢。”
女孩问道，“对了，我以前有没有男朋友？”
第五愣了愣：“姑娘，你以前的事情，我怎么知道。”
女孩在电话那头傻笑：“对哦，那时你还是陌生人。”
“怎么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上班第一天就有一个男的对我嘘寒问暖的，我感觉他可能有点喜欢我吧。”
“姑娘。你真不害臊啊。”
“不是啊！”女孩下意识的否认，“我只是怀疑他以前是我的男朋友而已，谁让我不记得了呢。不过，我想到我生病那么久男朋友都没来看过我，十有八九是我没有男朋友，就算有这样的男朋友我也不要。”
“或许是你把你的男朋友弄丢了也说不定。”第五说。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样吗？傻乎傻乎的。”
也许这一辈子第五都不可能改掉去西门老街的青花茶铺喝茶的习惯的。每天忙完正事就要窝在哪里，一边看着人来车往，一边悠闲的喝茶，有点像一个游戏人间的戏子。
这天，他下班来到茶铺。看见远处的位置上有一个熟悉的背影。
女孩感觉到有人正注视着自己，一个转身。
“嘿！好巧哦！”
“是啊，好巧。”
这就是相遇吧。
（七）
相遇不代表有缘分，也有可能仅仅就是遇见。就像你在路上遇见乞丐，在咖啡吧里遇见OL一样，很平常的一错而过。也有时候，相遇代表了再见，是再次相见还是再也不见，那只有结局知道。
几个月后的事情了，第五约女孩去青花茶铺子聊聊天。
第五先到，看着手表，等着女孩，然而天空却渐渐暗了下来。
看到天色不对，第五决定打电话给女孩要她改天。
电话通了，却是另外一个女声：“嘿嘿，是小高吗？我是你露露姐。你的准女朋友马上就要下班了，现在正在换衣服，不要心急哦。”
第五脸色微变，不露声色地挂了电话。
他没有再拨去，只是喝个茶。
天开始下起雨来，空气中的倔强在逐渐被驱散。
第五从来没有觉得等待是如此漫长，好像一个让人犯困的故事。
他想着，也许女孩不会来了吧。这几个月来的没有相见，生活终究是将的医院里的点滴抹尽了，朦胧的感觉根本经不起消耗啊。
第五自嘲地笑笑，自己本开就没有苛求什么，不必如此难受吧。
雨越下越大，城市像哭了。只有风还微微清新，驱散着热气，有点醉人。
第五翻过最后一页报纸，正欲行。
只见雨中，一个女子的身影模糊的格外清晰。
“嘿——第五，不好意思，等久了啊。”只见女孩湿漉漉的像一只落水的小鹿，新换的百褶裙紧紧贴着小腿，长发也紧紧贴着脸。狼狈的模样。
“对不起呀，第五。我没带伞，本来想等雨停的，没想到它越下越大，我只好一路冲过来了。”
第五看着女孩，裙子上全是点点泥渍，湿掉的衣服使里面的内衣也若隐若现。不知道为什么很想笑。
不过女孩先笑了，因为第五不小心把报纸落到了茶水里。随后第五也笑了，笑声那么大，大到连天空都装不下。
“雨下那么大，你为什么还要来？”
“那雨下那么大，你为什么还要等我？”
（八）
女孩最终还是和别人恋爱了，那个叫小高的男生。第五也不太清楚对女孩是一份怎样的感情，也许就像是刚刚出炉的蛋糕，热着香，冷着也香。
第五不觉得自己一定要获得女孩什么，不曾守护也就不曾拥有了。如果每个人都是水缸中的金鱼就好了，记住一些人，然后再把他们忘记。
那天晚上，女孩打电话来对第五说：“我要订婚了。”
第五正在看着电风扇的叶子板。
女孩的声音有些抽泣：“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伤心。”
第五说，这是喜极而泣呀。然后，他也哭了。
据说，人类要多哭，哭可以排除人们身体内的毒素，虽说不能延年益寿，但也能强身健体。男孩们要多哭，多哭当然不能挽回女孩的心，相反还会被人当做懦弱，但多哭至少能让我们可以期待下一次，或者再下一次的爱情。女孩自然也是要多哭的，多哭不能俘获男孩的心，但可以柔软这个世界的钢筋水泥。
女孩说：“第五，我觉得我们是认识了好久好久好久......”
第五说：“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啊。”
“不是！我是觉得上辈子我们就好像认识。”
第五有些出神，给缸里的金鱼洒下一把鱼食，“上辈子真是好远好远好远......”
（九）
一场车祸让我和叶子成为不同方向的两艘船，虽然会有相见的一天，可是彼此已经不是当时的摸样。
嗯，我是第五。
后来我去参加女孩的订婚典礼，看着仪式走完，这是我最有勇气的一次经历。
那天，我遇见了青青，我们当时只是朋友关系。
青青问我：“有后悔吗？”
我说：“没什么好后悔的，是我没有抓住机会。”
青青说：“不是这个，我问你，那万一她恢复了记忆怎么办？”
我无所谓地笑笑，“可我已经给了她一个崭新的未来。”
青青喝了一口可乐：“你就那么甘心？”
我抬头看着台上的那对新人，女孩笑得很开心，对的，我看得出，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开心。
“医生说，她这辈子很难再想起来了。要不是那天见岳母我又中途反悔，叶子也不会出事情。我一直觉得，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事情负责。何况.......她很快乐。”
青青举了举辈子，“干杯！”
我也举了举。
“你的生活也重头开始了哦，第五。”
“是啊，叶子是我的白点，过去的唯一白点。”
我一饮而尽。
离开的时候，女孩突然转过头，我对她笑笑。
她问我：“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你就觉得生命中好像缺了很重要的一部分。”
我故作神秘地对他说：“告诉你，因为你上辈子认识我。”
